“泡上一碗葛粉，晚上放在猪圈的墙头上。必须是半夜，爸爸喊我起来，陪我一起去把这碗葛粉喝了”——1988年出生在随州洪山镇的宋金义，和父亲有关的童年记忆，深沉温暖的一部分都沉淀在葛根粉里，父母告诉他放在墙头上的葛粉，半夜神仙来过，在里面放了仙丹，能治他的喉咙疼痛。果然，宋金义在喝下这碗“仙水”之后，睡醒之后发现，喉咙真的不痛了。

   成人之后依然如此，遇到上火牙痛的症状，爸爸或者妈妈依然泡上一碗葛粉，晚上放在院子里，宋金义自己用手机定个时间，凌晨时自己爬起来喝了。在睡意朦胧中，一代又一代洪山镇的孩子都相信神仙来过。

   神仙的妙手，应该归结为葛根的作用，中医上说它“生津、解肌、升阳、止泻”，主治消渴、身大热、呕吐、诸痹、诸毒，张仲景也创立“葛根汤”、“葛根芩连汤”等药方，葛根在《黄帝内经》、《神农本草经》、《本草纲目》、《中华药典》中列为全品。

   从科学成分而言，葛根的主要有效成分是葛根素和葛根总黄酮，产品宣传的口号总是说，它们具有扩张冠状动脉、改善心肌代谢、抗心律失常、改善微循环和脑循环、降血压、降糖降脂等作用。但中国营养学会会员安健华认为，没有这么神奇。不过，在宋金义的印象里，“爸爸喝多了酒回家，妈妈就默默泡上一杯葛根粉，递到他跟前，都是很自然的事情”。当地人还说，葛根开花结出的籽对解酒有妙用。

   冲制葛粉是个产生快感的过程。先在按1：1的比例将凉水倒入白色的粉末或粉块中，按压搅拌直到完全溶解，再缓缓倒入滚烫的开水，同时搅拌，直到形成糊状物为止。

   葛根粉，淡淡的发灰色，用开水冲熟后，柔软顺滑，和藕粉的口感类似。当地人说，冲葛根粉，刚烧开的水最好，要全部冲熟才好吃，如果有没熟的小白团，会严重影响口感。

   葛根粉和米酒一起煮，是洪山镇一带的“过早”（湖北人管早餐叫过早），红烧葛粉鸡蛋皮是老少皆宜的点心，葛根粉面条、葛根粉丝是主食，因为富含淀粉，三年自然灾害事件救过大洪山一带不少人的命，包括临近河南信阳的人都来挖葛根，现在信阳也开始种植葛根。洪山镇上的饭馆里大多有葛根粉汤，用凉水溶解后，倒入大锅烧开的水里，快速搅拌，很快就成了糊状物，加糖调味，一般外地游客要上一盆尝尝。

   葛根的长相是令人缺乏食欲的，南方人为什么要吃葛？最早是以葛根为食，其中有相当高的淀粉含量，随后是以葛根为药，上火牙疼都要吃一点儿。

   如果你在大洪山的集市上看到树根一样的块茎，很难将它和细腻的葛粉联系在一起。这是一个食材形态的转化过程，葛粉是葛根打碎后滤出来的精粉。赵今月家在洪山镇世代制作葛粉，也是从小吃葛粉长大的孩子，将挖来的葛根洗净、切块、锤砸、三遍过滤，最后沉淀出来的深灰色透明物就是葛粉。

   顺着结实的藤能挖到巨大的根。大洪山不用种葛根，挖到几十斤重的野生柴葛根，稀松平常。

   一把镰刀、一把锄头就是挖葛根的所有工具，不需要筐，葛根的藤蔓很有韧劲，可以捆绑葛根用。大部分时候一个人挖，有的人也会结伴而行，偶尔发现一个粗的葛根，喊来同伴，根据长势，讨论挖法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。直到挖到下一个更粗壮的葛根。

   一般来说顺着结实的藤，就能挖到粗壮的葛根。当地葛粉厂收购的标准也是：胳膊一样粗的葛根。不时有粗壮的葛根挖出来，经年头的野生葛根有几十斤的，赵今月说，“挖开土发现葛根太细，一般都不会挖，回填盖住，不影响葛根继续生长。”

   勤劳的农民一天能挖上几百斤葛根，现在大洪山葛根的收购价根据葛根粗壮程度不一样，一般是1块2一斤。用藤子捆绑好葛根，从山上运下来也是辛劳的过程。和目前中国所有的原始农业劳作一样，现在挖葛根的农民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，有些挖了一辈子葛根的老农虽然上了年纪，但是到了初冬季节，还是会去往大洪山的边缘。

   你看，那那那，都是葛根！赵今月的眼里，大洪山就是被葛根藤蔓缠绕的绿巨人，土地下是朴实无华的葛根，可是在初冬的蒙蒙细雨中，我只看到了满山处处类似的烟色，若有似无。这种不打眼的植物，繁殖力惊人，赵今月从山上取了一条藤蔓回来种，结果两年过去，葛根的枝条蔓延开来，把一座假山紧紧包裹了起来。

   现在在广西、四川一带，也有种植的葛根，宋金义说，“那主要指的是菜葛，主要就是做菜吃，挖菜葛就像是拔萝卜一样，用手就能拔出来。种植方法也比较简单，培育出的葛根苗一节节插种在土里，就像是红薯苗一样疯长了”。大洪山有没有种植的葛根？宋金义很肯定地说，没有。“因为我们大洪山上到处都是葛根啊。而且种植需要有山坡地，但是大洪山一带几乎没有。”

   滤干的葛根粉块用纸包起来，麻绳系上挂在屋檐下阴干，享受风干的腊鱼、腊鸡的待遇。要吃的时候，掰一块下来，立马温柔地消解于水里。

   葛有40多种，大洪山常见的是柴葛和粉葛，大洪山当地人一眼就能区分两者，“柴葛的土腥味更重，更像是一块老柴火，粉葛的颜色要嫩很多。”赵今月说刚挖出来的粉葛也能吃，“去火效果更好”，在外人看来，那就像是在撕咬啃嚼着一根像牛筋样的东西，刚入口是一种淡淡的苦味，但这种苦在嘴里会慢慢散开，继而是微微的甘甜，一种由上而下的清甜。

   樊友刚对这种淡苦到清甜转变的口感特别推崇，他喝葛粉已经有近三十个年头，1986年到的随州，虽然家乡仙桃距离随州不是很远，但是江汉平原没有葛根。最近他经常溜达到赵今月弄的葛根博物馆，记载中说周朝就有“封葛”，类似于中央设立了掌管葛的官职，樊友刚指着博物馆的古代人偶说，“这是不对的，周天子的王冠不应该是冕旒，这是秦始皇开始才戴的帽子。”

   博物馆里还摘抄了不少《诗经》中关于“葛”的诗句，《诗经•唐风•葛生》里说，“葛生蒙楚，蔹蔓于野。予美亡此，谁与？独处！”《诗经•王风•采葛》里说，“彼采葛兮，一日不见，如三月兮！”都提到了这种藤本植物，茎皮纤维可织葛布，块根可食，花可解酒毒。用赵今月的话说，“除了不太好看，全身都是宝。”角落里还有几根巨大老朽的葛根，“已经出不了粉了，但是留着当个纪念。”

   因为市场上也有用藕粉、土豆粉充当葛粉卖的，樊友刚去年决定自己去山上挖葛根来过滤，这样的情趣也算是锻炼养生的方式。家里常备着葛粉，他比较推崇野生柴葛，总觉得疗效上更好，中医传统也认为，在“活血化瘀”功效方面，柴葛优于粉葛。

   樊友刚去年送了一些葛粉给一个肚子很大的老伙计，“吃了半年，肚子小了不少，哈哈。”可能是葛根中的葛根素和葛根总黄酮，具有降血压、降糖降脂的作用，但是开玩笑说，也可能是因为葛粉中的淀粉比较多，吃了就容易有饱腹感吧。中国营养学会会员安健华表示，对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的患者，用部分葛根粉代替面粉作为主食，确实是很好的辅助治疗的食物。

   关于葛粉，樊友刚的生活经验是：如果上火，用冷开水冲葛粉的效果更好。这就像赵今月说的，刚挖出来的粉葛也可以嚼着吃，清苦的味道对上火特别有帮助。也很像是宋金义这样，一代又一代大洪山长大的孩子，对于半夜神仙在猪圈上的葛粉里下了仙丹这件事情，深信不疑。